【刺客列传】一个哎哔哦故事(齐蹇)

*对不起题目我尽力了 



【一】

齐之侃捡了个坤泽回家。

他手握茶盏守在一旁,惴惴不安地等着榻上重伤的坤泽醒来。这日晴好,流云如絮,山风和暖,院中养着一匹新生不久的小马驹,是他上月下山在集市上买回来的,此时那小马驹正在院里撒着欢去扑一只黑翅大蝶。

不一会儿小马驹就失了耐心,到处寻着齐之侃。

这边齐之侃手里一杯茶捂凉了再续热,热着又端到凉,坤泽依旧不醒,空气中浮动的幽香让他越发无措起来。

那小马驹倒是从屋外望见了齐之侃,它踱步过来,脑袋的高度刚好够它从打开的窗户伸头进来,它左右看看,冲齐之侃打了个响鼻。

齐之侃伸手撵它,它不理,低头去看窗边床榻上的陌生人。

那人皱了一下眉,似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。

小马驹张嘴就要去嚼那人头发。

齐之侃急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。

 

蹇宾睁眼看见的就是这一幕。

一人一马在他头上僵持不下,少年一手握着马嘴,一手还端着茶盏。

 

两双黑亮的眼睛一起看着蹇宾。

 

半晌,齐之侃问:“你......你,你喝茶吗?”

蹇宾挑眉。

齐之侃诚恳道:“热的。”

小马驹在他掌中不满地晃了晃脑袋。

 

【二】

蹇宾道:“我很可怕?”

齐之侃摇摇头。

蹇宾又道:“那小齐为何离我这么远?”

齐之侃道:“我觉得这个距离刚刚好。”

蹇宾靠坐在榻上,从窗户遥遥望着端坐在院子另一头的齐之侃。

“......你说什么,我听不清。”

 

好像确实有点太远了。

 

齐之侃花了点时间从院子另一头走到蹇宾跟前,少年的手指攀着窗沿,带着一点点局促。

他道:“我——我是个乾元。”

蹇宾看着他道:“我知道。”

齐之侃疑惑道:“你不讨厌我?”

蹇宾觉出一点好笑,他不欲多说,只看了一眼齐之侃身后,道:“外面阳光倒是不错。”

少年的眼睛蓦地一亮:“那我背你出去晒太阳。”

 

蹇宾伏在齐之侃背上,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开,走得有些吃力,但护着蹇宾的手却稳当。

“要不是我,你早就被山间猛兽叼走了。”少年的声音染着点稚气的得意,“或许被别的乾元捡去了也说不定。”

蹇宾一僵,语气也跟着沉了几分:“哦?”

许是阳光太好,齐之侃并未察觉许多,他侧过小半张脸,接着道:“不过这山上的猛兽都打不过我。”

蹇宾没说话。

齐之侃赶紧补道:“你放心,别的乾元也打不过我。”

蹇宾看着少年侧脸的轮廓,叹了一口气。

 

小马驹在一旁一边嚼草一边看着他俩甩尾巴。

 

【三】

蹇宾是个坤泽。

这本是个秘密。

青瓷煅火烧,柔而质坚,击之如磬,纹裂如冰。

蹇宾又何尝不是。

他是万仞宫墙里煅出来的瓷,人心比窑火要难测,他的兄弟他的亲信,剥过他的皮断过他的骨,一身血肉在成千上百个日夜中挫成灰,斗转星移,最终被捏成了一个万人称羡的新样子。

加封之日,他站在镜前,披上华服锦衣。

天家子弟,连碎痕都要是美的。

 

他看着齐之侃出神,日光下白衣少年神采飞扬,正和自己讲着山野林间的种种趣事,好像这世间他的快活最多,非得要分给旁人一些才好罢休。

他听着少年讲起热闹非凡的山下集市,每月初三便会有人卖自家做的桂花酥,又甜又糯,下月定要买回来给自己尝尝。

蹇宾一愣。

他在宫中分化成坤泽那天便悄悄吞下了第一碗药,药是苦的,压在舌下,自此之后许多年也未曾化开。

 

什么是甜的。

他隐约记得,又好像根本从未尝过。

 

【四】

“齐将军春猎之时,逢白虹贯日,出此异象,恐有祸端”

蹇宾若有所思,看向国师。

“本王方才没有听清,国师可否再说一遍?”

“回王上,白虹贯——”

蹇宾手指曲起,击了两下桌案,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校场。

他朗声道:“白虹。”

远处通体雪白的骏马闻声抬头。

马看看国师。

国师看看马。

马四蹄狂奔扬起飞沙一片直冲国师而去。

国师撒腿就跑。

 

【五】

齐之侃道:“它很喜欢你。”

蹇宾道:“你怎么看出来的。”

小马驹忙着给把从山上薅下来的野花放到蹇宾膝头。

齐之侃:“......”

 

蹇宾伸手拦了一下,道:“够了。”

小马驹果然停下来看着蹇宾,嘴边还挂着一朵紫色的小花。

蹇宾上下打量了一圈,道:“是匹好马,可有名字?”

还真没有。

齐之侃觉得他好像被一匹马瞪了一下。

少年瞬间心虚,他道:“我初七下山买它回来,还没有起名字。”

蹇宾似是想到什么,顺手接下那朵小紫花,沉声道:“我初七出生,恰逢白虹贯日之象,举国惶恐,称此子日后必招祸端。”

他一句话透露许多,齐之侃却似不察觉。

他道:“我向来是不信天象的,不过既然如此,那就叫它‘白虹’可好?”

蹇宾诧异。

齐之侃接着笑道:“等它长大了,我就把它送给你,谁要惹你生气,就让它去踹谁,让他们再也不敢乱说话。”

 

得了名字的小马驹乐颠颠地跑回去山头继续薅花去了。

 

【六】

热潮来得突然。

他侧躺在榻上,双腿绞紧,汗湿了身下被褥。

齐之侃端着药敲了敲窗框。

蹇宾伸手搡开半扇纸窗,窗外少年僵着手脚后退一步,还是差点被窗子打着额头。

蹇宾接过药碗,粗瓷烫手,他险些端不稳,再去看少年双手指尖都烫得发红,想是从厨房一路没撒手地端过来的。

蹇宾费力道:“辛苦你。”

齐之侃无措地回他:“你快喝,别凉了。”

蹇宾想说这东西热的比凉的苦,他还没张口,齐之侃就匆匆将窗合上。少年的影子映在纸窗上,晃动着,显得不安。

蹇宾把空药碗放在窗边。

那影子席地而坐,就靠在窗下。

 

半晌,齐之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。

“你睡吧,我守着,我有剑。”

 

蹇宾垂首,慢慢把另一只手从枕下抽出来。

匕首在他掌中闪着寒光。

可空药碗却还是暖的。

 

【七】

药已经连着喝了三日,齐之侃也三日不曾踏进屋内一步。

第四日,潮热渐退,蹇宾照例端着空碗叩了叩窗,可这次齐之侃却没有闻声前来。他心下奇怪,将纸窗完全推开,这才发现院中空无一人。

他有那么一瞬怔愣,只一瞬,却也足够他心绪百转。

山中无历日,倒让他忘了蛰伏于梦魇的剑影刀光。

他想着齐之侃不会的,他不会出卖自己,可他又想,这世间哪有什么绝对呢,他从哪儿来,终究还是要回到哪儿去。

 

蹇宾用指腹轻轻蹭过碗口不平整的瓷碴,山风簌簌穿于林间,浓绿翻涌似浪,白云如絮,隐约可见山顶古刹,残顶罩着层瓷白日光。

这日子,也不过是他从一个陌生少年那里偷来的罢了。

 

篱笆外隐隐传来脚步声。

蹇宾翻身而起,未痊愈的腿骨疼得钻心,他屏息而待,从窗缝看向院中。

回来的只有齐之侃一人。

少年脚步轻盈,宛如林鹿奔于旷野,带着纯粹而蓬勃的朝气。他在院中石凳处坐下,招手唤小马驹过来,低头不知忙活着什么,片刻后少年一拍马颈,好似大功告成。

 

齐之侃对那马驹道:“去啊,去找他。”

 

小东西懵懂地眨着一双眼睛。

齐之侃拍了一下它的头:“我不能过去,他现在——哎,说了你也不懂,你可不准偷吃。”

那小马驹这才不情不愿地甩着尾巴朝屋子的方向走来。

 

小马拱开窗子,探头进来。蹇宾重新坐回床上,发现它颈间用草线系着个小布袋,他伸手解下来,端在手心打开。

里面是六块码得整整齐齐的桂花酥。

 

他想起,今日正是初三。

 

【八】

“你看我给你抓了只什么?”

“野兔?”

“你腿不能动,我怕你呆着无聊,就——”

“兔肉还是要烤着吃才好,你这里可有蜜?”

“......”

“小齐?”

“......有。”

 

 

“小齐,怎么不见你动筷子?”

“我......我不饿......”

“说起来我倒是想问,怕我无聊为何要吃兔肉?”

“你再多吃点,别问了。”

 

【九】

夜过三更,殿内烛火仍旧未熄。

宫人小声俯身问道:“王上,还不歇么?”

蹇宾看着殿外黝黑石阶,道:“齐将军还未回?”

宫人道:“是。”

蹇宾道:“那便等。”

 

恍惚间,蹇宾觉得肩上一沉。

他睁开双眼,齐之侃正颔首立在阶下,少年将军的银铠还覆着未消的残雪,两侧肩甲的银铸啸虎在烛光下闪着寒芒,未散的杀气与战意冻硬在他腰侧利刃上,凶煞逼人。

殿外已泛起亮色,远处天光乍破,白亮的光利剑一样穿破山峦中层叠的云海。

蹇宾肩上盖着的是齐之侃的鹳羽大氅,他伸手一摸,温的,是齐之侃特意烤过了火。

蹇宾道:“小齐,离本王近些。”

齐之侃却犹豫了:“王上,末将身上寒,怕——”

蹇宾裹着鹳氅,好笑道:“可小齐不是有东西要给本王?”

齐之侃只能上前。

他也不跪,只站着,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放到蹇宾桌案上,四块桂花酥摊在桌上,压到了展开的奏折也不在意。

蹇宾忽然道:“你去到店里买桂花酥,老板没说什么?”

齐之侃像是被猜中了心思,疑惑道:“这样想来,臣也不知为何,那老板一见到臣便一副吓坏了的样子,可臣分明每月初三都会去一趟的。”

蹇宾起身,伸手摸上齐之侃脸颊,他手指用力蹭过去,再拿下来时已经带了一点血色。

蹇宾道:“下次从战场回来,先回府中拾掇好,再出门。”

齐之侃耳尖都泛出红色。

蹇宾笑着问他:“小齐就这么着急回去?”

齐之侃垂目,用自己手掌蹭掉蹇宾指尖那一点红。

“嗯。”他说。

 

【十】

“你尝尝,甜吗?”

“嗯。”

 

【十一】

早朝后,国师躬身上前悄声道:“王上,臣有一言,觉得当说与王上一听。”

蹇宾皱眉。

国师道:“臣听闻,近日城中谣言四起,说王上您迟迟不肯纳妃,是因为王上您其实——”

齐之侃在蹇宾身侧握紧了剑鞘。

国师接着叹道:“况且这齐将军也眼看到了该婚配的年龄,整日跟在王上身旁,难免落人口舌。”

齐之侃在等着蹇宾发怒,而短暂的沉默后,蹇宾只道:“本王知道了。”

 

他语气轻得像叹息,却将齐之侃拽着,坠到了寒冬最深处。

 

【十二】

蹇宾跟齐之侃下过一次山。

那是在他腿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,山下集市闹得很,他和齐之侃一前一后走着,少年在前,他跟在后。

仔细想来,倒也是蹇宾生平第一次落在别人脚步后面。

集市中有孩子三五成群穿梭而过,手里扯着纸鸢风车一类的小物件,虽然简陋,但也玩得快活,宫中已经许久未有过孩子的笑声,蹇宾盯着那几个小孩走了神,直到他撞上齐之侃的肩膀。

蹇宾还未开口,倒是齐之侃被吓了一跳,少年猛然回过头来,睁圆了一双鹿眼,仿若受惊的小兽。

蹇宾一下子笑出来。

齐之侃怔愣一瞬,却也低头跟着一同笑。

他手里捏着一纸卦文,是在刚刚蹇宾走神时被街边算子硬塞到手里的,卜的是因缘,上上签。

 

【十三】

蹇宾面前摆着一份桂花酥。

糕点是宫内惯有的精细做法,用金线细细割成方便入口的大小才能端上来,他随手捡了一块放进嘴里。

却不是甜的。

 

【十四】

榻上的坤泽瑟瑟发抖。

齐之侃别过脸,问道:“谁送你来的。”

坤泽回道:“回将军,是——是王上。”

他刚夜巡归来,手中千胜凝着一层薄霜,他拔剑缓慢,带落肩上积雪簌簌,剑身划过却利落,锋口破开空气发出一阵尖利嗡鸣,直奔榻上坤泽而去。

那坤泽被他一身戾气钉在原地,竟也忘了去躲,只在最后一刻闭上眼睛。

没有想象中的痛,只有一层细腻的织物落在他脸上,他睁开眼,齐之侃已收剑入鞘,被斩落的床幔轻柔盖住他全身。

“冬夜风寒,给公子备上厚些的衣物,送客。”齐之侃沉声吩咐下人道。少年将军侧身而立,自始至终未抬过眼。

那坤泽捏紧身上纱幔,终是不忍道:“将军,其实是国师——”

齐之侃打断道:“我知道。”

他呼出一口气,暖意霎时在空气中冻成一团白雾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【十五】

“是谁大清早在外面敲门!”

“回......回国师,是,是齐将军......”

“这么早?昨夜......按说不应该啊......他可说有何事?”

“齐将军说——说——”

“说!”

 

“你出来,本将军给你看个宝贝。”

 

【十六】

时年冬末,五国交战,狼烟四起,杀伐难歇。天玑先遇天灾,后遭天枢设计,屯粮骤减六成,一时难挡颓势,军心涣散。

次年早春,遖宿发兵天玑,齐之侃请命出征。

 

齐之侃走时骑着的马是白虹。

蹇宾眼光向来不错,几年的功夫,当年的小东西早已换了副样子,白鬃如云,皮毛锃亮,背上蹄上皆覆银甲战铠,果真成了难得一见的宝马良驹。

齐之侃拍拍它颈侧,它便炫耀似的打了个响鼻,绕着齐之侃转了一圈。

齐之侃亲昵夸道:“现在你可比我神气。”

白虹眨眨眼睛,隐约可见当年小马驹的样子。

齐之侃伸手覆上它双眼之间柔顺的皮毛。

“说,我不在的时候,你有没有替我去踹那些惹他生气的人?”齐之侃悄声问,白虹得意地扬了扬脑袋,齐之侃笑,倾身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去。

 

“此战,便随我去再守他一程。”

 

【十七】

后来,人们总是谈起那一战。

谈少年将军是如何英勇无畏,谈他银铠浴血如同煞神,手执断刃孤身抵挡浩荡千军,谈那日冷得出奇,血溅到半空都会被冻住,彻骨寒风也吹不散十里血腥尸焦,谈将军的那匹高头战马,通体雪白极通人性,驮着将军一次又一次杀出重围,五日混战不休,也无谁能追上它半分。

 

齐之侃伏在白虹背上。

他想见蹇宾。

血顺着马鞍淌下来,染红了白虹的鬃毛,他已说不出许多话,只拍了拍白虹的脖颈。

 

“去啊,去找他。”

 

他笑着说,就像许多年前在山中一样。

 

【十八】

蹇宾冲出宫殿时众人正忙着按住那匹浑身血红的马。

他不顾侍卫阻拦,上前几步,那匹狂躁不安的马忽然之间没了动作,只用一双黑亮的眼睛怔怔看着他。

“白虹,”蹇宾伸出手轻声唤它,“白虹。”

那匹马跛着脚将自己的脑袋伸到蹇宾掌心下,他一手托着马颈一手覆在马头,感觉手中重量越来越沉,那匹马终于再也支撑不住,跪在地上,顺着蹇宾手上的力道倒向一边。

蹇宾唤人卸下马鞍,发现鞍下压着一封信,他抽出内里浸血绢帛,随后而来的朝臣齐齐屏息。

蹇宾道:“是齐将军传回的战报,此役,大捷。”

 

众人跪地,山呼神灵庇佑,王上万岁。

 

蹇宾掌心捏着一张细小字条,是绢帛里仔细包裹着的,那字条边缘泛黄,墨迹模糊,却平整如新,像是被谁仔细保存了许多个年岁。

是个上上签。

 

【十九】

“你尝尝,甜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有个人和你一样,也喜欢吃甜的,现在爹爹要把剩下的这些给他带回去,下月初三爹爹再回来看你,好不好?”

“好。”

 

【二十】

那个人许久没来了,老头想。

国丧已过三年,许多商铺陆续重新换上红底招牌,整条街市终于渐渐多了些人气。

那年不是个好年头,天下太乱,百姓死的死,伤的伤,天玑有个将军用命拼了一场胜仗,可一场胜仗又有什么用呢,天下还是乱着,百姓还是苦着,命依旧不值钱。

后来又有个王亲自挂帅上阵,不是也一样没回来吗。

 

老头叹了一口气,看了眼摞得整整齐齐的桂花酥。他还没有撤下店前白绫,天玑灭后,现在已经很少再见这种白色了。

 

“老伯,我要六块桂花酥。”有个半大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老头面前,一双眼睛黑亮亮的。

老头看着莫名眼熟,道:“六块你一个娃娃自己吃,未免有点太多了。”

那孩子歪头一笑,颊旁现出两个梨涡,伸出三根手指道:“此言差矣,老伯,我们家可是有三个人呐。”

 

 



【完】

 

 

 

最后补两个关于孩子的小彩蛋吧算是

孩子是两个人在山里时候生的,所以年龄会比较大一些,前面有提到过蹇宾看街市上看到小孩儿,时间是在这之后不久。

孩子是寄养在别人家的,那晚小齐回宫时间比以往要晚其实就是去看孩子了,蹇宾说的也是“着急回去”不是“着急回来”。



本来想跨年发的,但是没能赶上,只能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啦!【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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